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聖彼得和聖約翰學院在多方商議結果,決定為兩方學生辦一次聯誼活動,讓他們到香山一同渡過四天三夜的校外生活,香山是北京西山的一部份,一天之內的路程便可抵達。或男或女,不難想像他們都興奮無比,慶幸開放的洋風得以輕易打破傳統壁壘。

 

「少京!你起床了沒有?少京!」

小苗心裡抱怨又被嫿姨趕鴨子上架過來叫人,因為整個方家老是一廂情願地認為她和少京的感情好。

還沒反應?賴床的工夫跟小良真有得比呢!

「我進來了。」

小苗氣呼呼地進門,馬上就被隨手扔在地上的衣服給絆著,當下撞翻了一盆水,潑得地板形成一潭水窪,把裙擺也給濺濕了。

「什麼啊……怎麼把衣服亂丟嘛!」揉揉撞著的手肘,發現璽亞還趴在床上不醒:「少京!起來了!喂!」

他昏沉沉睜開眼,一手擱在頭暈腦脹的額頭上,顯然還被濃濃睡意壓制,動彈不得。

昨天半夜和宋家兄妹去劫獄,折騰到凌晨四點才把人安置到隱密的場所,可把他累壞了。

「你快起來,小心地上的水。」

小苗找來一條抹布,原本要把地上那灘水擦乾的,頓了一頓,索幸蹲下身仔細觀察起地板。

「妳在幹嘛?」

璽亞總算坐起來了,看見她正盯著水灘出神。

「上回你提到的那個圖案,天花板上那個,我好像看得懂了。」

「什麼?」他也盯住天花板那符咒型的畫,依然是個難以解讀的密碼。

「你過來瞧瞧這水面,看得比較輕鬆,」小苗解開了一道謎很是開心,指著水中倒影說:「不是有兩個圓嗎?我猜那是人的頭部,至於那八條直線嘛…應該就是人的手腳。

「等等,妳是說這圖其實是兩個人?」

「很像啊!哪!圓的裡面還有一些黑點,湊和著是五官,對不對?」

水面無波,一如明鏡將圖畫倒映得清晰無比,璽亞端詳得愈久,愈有水落石出之感。

「照妳這麼一說,我忽然對它有點印象了。」

「印象?」

「是呀!好像很久以前真有人架了長梯,或許是倉庫裡擱著的那梯子……」眼一斜,觸見小苗狐疑的神色:「呃…我是說,那圖應該是有人架梯子上去畫的。

「當然啊!不然怎麼能在那個高的地方作畫呢?」她認為他的推論一點幫助也沒有,便逕自再揣測起來:「不過…一個人手裡拿一條小直線,另一個人手裡則是小曲線,這可看不明白了。

「我瞧瞧。」

他俯下身,小苗微微側頭,形成一個完美角度讓他們得以四目款款相交,璽亞離不開視線,她也不能,此刻的時間、空間彷彿被下了咒,身在其中的兩人不由自主。

「小苗!少京到底醒了沒有?你們真要遲到啦!」

樓下突然傳來嫿姨緊張的呼叫。小苗驚醒地別開臉,逃也似奔出房間,而璽亞,就地蹲了下去,虛脫一般,他幾分懊惱地攏開披垂的瀏海,恍惚著,自己好像還陷足於方才欲走還留的意亂情迷當中。

 

今天起的香山之行,整路上都是男女打散著坐,大夥兒聊著聊著,等傍晚抵達香山上頭的客棧時,雙方學生都混熟了。包下的客棧分成兩邊,男孩子住東邊廂房,女孩子則住西邊。

 

「好漂亮!這兒的樹好多,宋琳,妳快來看看!咱們在樹海裡頭呢!」

宋琳暫停整理行李的工作,緊倚在窗邊興奮的小苗,簡直跟頭一次出門的小孩子沒兩樣。

「是,是,小苗小姐,妳的行李挺多的,帶了多少件衣服啊?早點掛起來免得皺了。」

「不是衣服,是畫具,難得到香山,我想好好把握機會。」

「幹嘛這麼賣力?」

「我偷偷告訴妳,妳可別張揚啊!」小苗挨到她身邊,她笑著,因為這是個好秘密:「美術館館長希望我能再辦一次畫展,因為上一次風評似乎還不錯,畫展時間呢就訂在一個月後。」

「那不是很棒嗎?這下子可沒人敢說妳是沾父親的光了。」

「嗯!所以我很重視這次出展的作品,雖然以目前現有的數量是夠了,可我還是想在畫展之前,能畫多少,就畫多少。」

「我說妳是杞人憂天,聽梁大哥說,妳十幅畫裡頭有八幅就是得過獎的,還擔心什麼?

山間落日不單將樹海染成滿山滿谷的金黃色,也在宋琳專心的側臉上勾畫出柔美的線條輪廓,這樣嫻靜的宋琳正在整理衣服,透著少見的女人味,連小苗都為精緻細膩的女性特質看得出神,看得憂心。

「妳是個好朋友,我不怕對妳直言,那天姐姐喝醉了回家,提到妳,妳和姐夫,咱們都不知道她幹嘛硬把你們想成一塊兒,妳知道原因嗎?」

樹影是隨風晃動的,一直不斷,宋琳漂亮的丹鳳眼卻是不波不瀾,反亮著很有興味的笑意:「還說要直言呢!妳問的一點都不單刀直入。妳是想知道…我同妳姐夫有沒有所謂的婚外情吧?」

也不需要這麼直接了當吧……害她一時措手不及,抱歉尷尬。

「我知道這問題很蠢,但是…有嗎?

「如果有呢?那怎麼辦?」

「別用如果,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。」

是或不是,宋琳霎時感到還不足以來決定她與梁大哥的關係,用什麼字眼都不臻完美。

「對我來說,梁大哥是隻鳥,來自夏天的鳥,會唱歌的。」

「啊?」一頭霧水的小苗還不知自己已經入了泰戈爾的意境之內。

「聽不懂就算了,妳就這麼告訴妳姐姐吧!我就當他是一隻鳥。」

「我還是不懂,姐姐怎麼會無端端提起妳來呢?啊!該不會是那場音樂會?那天她倒向我問了幾句。」

「音樂會上也沒發生什麼事啊!」宋琳繼續折衣服,忽地靈光一閃:「真要說…也是梁大哥把他的眼鏡摔破了,妳知道他沒了眼鏡的時候……

「就跟瞎子一樣,我聽姐姐說過,姐夫的近視深極了,眼鏡等於他一半的眼睛。」

「是吧?他連路都看不見,跌跌晃晃,不扶他一把,不知道會撞傷人還是被人撞傷,後來我堅持要先出場,免得眼鏡店打烊了。」

「真那麼嚴重啊原來姐夫沒關照到妳,還麻煩妳一晚上了。」

「沒關係,無所謂。」

無所謂的,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,雲笙跟一般人不一樣,他可以一手遮天,擴展她窄小的世界,釋放她飄泊的靈魂,讓她在那一刻裡擁有與正常人無異的錯覺。她不願欺騙小苗,但唯獨這情感無法與她分享,小苗不能了解,那隻夏日的漂鳥不僅為她帶來歌唱,還帶來她對生命的渴望。

她們兩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裡,沒發覺窗戶玻璃被石子丟響了好幾下,還是小苗先回神朝窗口走,不料額頭馬上被一顆毫無預警的小石子擊中,她疼得打住腳。

「好痛

宋琳來到窗口,瞧見下頭的璽亞拿著石頭又要出手,她對他詢問似地聳個肩,下頭則大聲回話:

「我找小苗!」

小苗聽出了那聲音,立時變成動也不動的木頭人,宋琳衝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笑:

「妳知道啦?怎麼辦?他指定找妳呢!」

小苗睨她一眼,斂起臉上的倉惶向外頭望,第一眼就是他清朗的笑臉,每每讓她緊張莫名。

「什麼事呀?」

「我有話想跟妳說,能出來嗎?」

小苗探探四周,幸虧她們的窗口面向宅子角,沒什麼人經過。

「我還得…還得整理行李。」她惱地聽見宋琳噗嗤一聲冷哼。

「我等妳,待會兒後山坡的涼亭見。」

「喂!等等啊……

他跑走了,根本不聽她的答覆,真是霸道無理。

 

而跑走的璽亞和纖纖是冤家路窄,纖纖的跟班很快就替她找到情人,把他困在客棧的中廳大廊。

「還有一些時間才吃飯,咱們出去走走吧!」

「可是我……」纖纖將他的手挽得倔強固執,想必對他的去處一定也會打破沙鍋問到底,於是他乾脆直言不諱:「我跟小苗約好了,有事要談,不如我晚上再找妳吧!」

「小苗?」在少京面前她不想讓醋意流露得太明顯,那只會令男人反感,儘管心裡湧出一百個問題、一百倍的慍意,她還是嚥嚥口水,好生好氣央著他:「你好偏心,一到香山也不先找我出去,你們要談的事很重要嗎?她不能等到晚上嗎?」

「也不是…多重要的事,可我已經跟她說好了。

「那好辦,你瞧,那女孩跟小苗住同一層樓,我叫她跟小苗說去,就八點吧!你們晚上再談囉!」

纖纖霸道的工夫更勝璽亞一籌,邊說邊跑,再他出聲之前,她已經喊住那位路過的女同學,放低聲音交待著:

「麻煩幫忙傳個話,告訴小苗,就說楊少京正在約定的地方等她,不見不散。」

璽亞見女孩頷首答應,忍不住又向纖纖確認一次:「她願意轉告嗎?妳全交待好了?晚上八點?」

「對,你就放心吧!就這點小事我會辦不好嗎?快些,等太陽一沉,就什麼也見不著了。」

 

家裡少了璽亞和小苗,安靜許多,嫿姨在大廳裡教家顥念書,一直心浮氣躁的家顥好不容易進入狀況沒多久,就被小良高跟鞋鏗鏘有力的聲響給打斷了。

「良姐姐,良姐姐,妳又出門玩呀?」

小良低頭瞥瞥拉著自己大蓬裙的男孩,蹲下身:「你別多問,省得你羨煞眼。」

「哼!我才不羨慕妳呢!」他倒對她輕蔑起來了:「妳去的地方一定很危險。」

「誰說我去的地方很危險?」

「沒人說啊!我猜的,不然怎麼每回妳出去,姐夫都要等妳回到家才睡覺呢?」

「啊?」這小鬼自作聰明的推理登時令她哭笑不得:「傻子,你姐夫是在看書,他是書蟲,非把一本書給啃到爛才罷休,所以就算他待到三更半夜也是正常的。」

「亂講,我以前問過姐夫了,他說他在等妳,怕晚了外頭危險,所以妳什麼時候回來,他就看書到什麼時候啊!

此時嫿姨趕緊把家顥帶回座位上,硬把筆塞到他手中:

「不要胡說,你快讓良姐姐出門,她要遲到了。來,把這個字寫完。」

干擾者走了,小良卻還蹲在原地,她已經很久沒這麼認真地思考事情,活脫像個偵探非要把真相思索個透徹,然後她打了通電話出去:

「杜夫人啊!是我,不好意思,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辦,今天的牌局別等我了,是呀!下次吧!」

嫿姨等她講完話,好奇地問道:「什麼事那麼重要呀?」

小良沒理她,還是原地忖著,等到那身影一如往昔地出現在樓梯口,她已準備應戰。

「小良,妳還沒走嗎?」

雲笙總是目送著她出門,這次也不例外地來到大廳,小良將話筒掛上,漫不經心脫下手套。

「不去了,突然覺得累,我上去換衣服。」

嫿姨對狐疑的雲笙聳肩表示她也不知情,而回到房裡的小良沒把門關死,就立在門縫邊眺望樓下的動靜,雲笙在家顥身邊坐下,幫嫿姨教他識字。

「你不看書嗎?」家顥不死心地向他求證。

雲笙笑一笑,繼續為他翻到下一頁:「那些書…姐夫早看過了,全部。咱們再看看下一個字吧!

他沒去碰書!他對一櫥子滿滿的書本連看都沒看一眼!

小良像個窺視的賊,藏身在門縫後動也沒動,她從沒如此專心地注視雲笙的一舉一動,時間過得愈久,她的臉頰愈發嬌紅。

這麼想會太過牽強嗎?雲笙為了等她在大廳坐上一整夜,看書只是他的掩飾,每回都如此,沒有例外,所以她一回家,他書也不看了,就陪她一起上樓……上樓!

小良匆匆退後,雲笙正走上樓梯,叫她慌張地原地踱了兩回圈子,才踉蹌跑到椅子那兒坐下,隨手撿起一本他讀過的書,剛巧雲笙推門進來,見了她有些驚訝。

「妳在看書?不是說要換衣服嗎?」

「我…突然想看書,你那…那什麼表情啊?我偶而也會看看書的。

「我沒別的意思,只是」他掩藏不住和藹的笑意,伸出的手輕輕替她把書轉過來:「書不能倒著看。」

小良倒吸一口冷氣,惱羞成怒地把書丟開:「不看,不看了。真煩,無聊死了。」

「那麼…我們去聽音樂會吧!

「唔?」她敏感地快速掉頭,彷彿聽見了仇人的名字:「什麼音樂會啊?」

「上回我邀妳一塊兒去的音樂會啊!今晚是他們最後一場公演……啊!不過妳沒興趣吧?

「喔!那音樂會啊!你不是早跟那宋琳一起聽過了嗎?」小良打開衣櫥假意找起睡衣。

她知道自己話中酸得可以,醋味十足,可她實在忍不住要用這種方法向他表達抗議。

「是啊!很棒的音樂會,可惜只聽了上半場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我眼鏡壞了,後來找家店重配,那時在音樂廳裡我就想著……」他拿住小良在衣櫥裡漫無目的的手:「一定要讓小良親自聽一聽這麼棒的演奏。別找睡衣了,就這樣出門吧?」

小良紅透著一張臉,低下的頭再不知如何抬起,一抬上來就會觸見雲笙溫柔多情的眼睛。怎麼辦?這好像約會喔!平常的應酬不算,他們倆還從沒單獨出去過,頭一遭就讓她的心緊張得七上八下。

「好嗎?小良,或者…妳還是討厭音樂會?

不討厭了,只是現在的她說話會結巴,百分之百。

「好…好吧!反正…反正我也沒…什麼事,去聽聽…聽聽也好。」看吧!蠢死了。

「小良真奇怪。」他向她舉起手。

小良遲疑地呆看那隻手好一會兒,雲笙在笑她,笑她莫名的不知手措,可她不在乎,挽著雲笙比自己要大許多的手,她覺得好舒服喔!

 

涼亭位在上風之處,原能將香山有名的景點看得清清楚楚,見心齋、昭廟、觀音閣、芙蓉坪………

小苗居高臨下地俯視幽密的山林,像淡墨畫般微微浮現,層層相迭,她感到渺小的自己快被黑暗浪潮吞噬。

「妳還在這兒?」

「醫生。」宋昱不冷不熱的聲調是她在汪洋中的救命浮板。

「天色暗了,這兒不是個安全的地方,妳在等什麼人嗎?」

他在一個小時前就發現她,一個人孤伶伶在涼亭裡東晃西晃,他不願多管閒事,卻想起璽亞對他的交待,也交給了他一個責任重大的負擔。

小苗抬頭看夜空,山上是月稀星明,千萬顆星子鋪成一條閃亮銀帶。

「我看也沒多暗,再等一會兒好了。」

「等妳同學嗎?」

「是少京奇怪,他應該要比我早到啊!」藉著星光,她發現宋昱臉上不尋常的訝異,那訝異顯然他打算刻意隱藏:「怎麼了?」

「妳確認過時間、地點嗎?因為稍早…少京和纖纖在林子裡散步。

「咦?」

怎麼會呢?他們明明約好了,但,對方是纖纖,一切的約定都可以順理成章地化為烏有。

小苗移動雙眸,注視另一方的、從樹叢裡衝出來的人影,正喘著氣立定在這三角頂點之一。少京看起來比小苗和宋昱都錯愕太多,方才遇到的宋琳果然沒說錯,小苗早就出來赴約了。

「妳一直在這兒等?等到現在?」

「因為…我總覺得你一定會來,我好像等好久了,可你應該會來的,一直這麼想著,我就這麼等下去了。

他不知該生氣、該感動、還是該對小苗的毅力致敬,百感交集下竟語塞了,宋昱拍拍他,提醒他下一步的動作:

「她在這兒待得久,恐怕染風寒,快送她回去吧!」

「不用了,我自己可以回去。」

璽亞拿她沉著頑固的語氣沒辦法,轉向宋昱求援:「她生我氣了,麻煩你送吧!」

「你們兩位都不用了。我不想在你和纖纖中間惹事端,所以不能讓你送;至於宋醫生,老在失意的時候依賴他,我覺得自己很狡猾,這對醫生…太不公平了。

她為什麼會用「狡猾」來形容自己?宋昱不明白。

「那麼起碼聽我把話說完……

「不聽,我預感著你的話會不對勁,不論你要說什麼,都請你先站在朋友的立場。老實說,我正努力說服自己不去在乎你的一舉一動、一言一語,而且幾乎要成功了。」

「什麼成功?那麼妳為什麼會傻癡癡地一直等?讓我這會兒對妳又內疚、又心疼。」

「別,我只想守信用,所以在這兒等,你不要會錯意了。」

「妳是睜眼說瞎話,小苗,妳說不了謊的,妳每次一說假話就發抖,自個兒瞧瞧啊!」

他用力攫住她的手,小苗抵拒地連連後退,退到宋昱胸前,他一把將璽亞的手按下。

「夠了,這麼逼她有什麼用呢?」

「我就要逼出她的真心話。」

「真心話?我說,你聽吧!」她正面對他,夜色中那熠熠發亮的不知是積壓已久的淚光,還是因為堅定而閃爍的炯然眼神:「我試著不去在乎你,只要不在乎,就不會受傷,你的好話、壞話都是傷人的沒受傷,就再沒藉口向醫生尋求依賴,不然我…我恐怕自己心裡為醫生留了一角,不小的一角,而且不停擴大……可我知道這很不公平……

璽亞睜大了眼,宋昱也是,彷彿他們中間有人被宣判了死刑。小苗從他們僵屹的空間跑走,也犀利地割劃了這個三角空間。她放棄了少京,並且宣告對宋昱萌生的情愫正欲罷不能。

 

「小苗?」

宋琳才剛轉身,驀然就被小苗迎面抱住,猶如讓顛沛流離的她找著了避難所。

「宋琳,我受不了了……他們兩個人,一個叫我難過,一個叫我抱歉,我誰都相應不了,哪兒有洞?讓我藏進去,永遠永遠都別出來了……

「要洞自個兒挖。要不就當個縮頭烏龜吧!」

「別在這時候還諷刺我,我沒力氣招架……我說了一堆話,不知是真是假,就是說了,說得亂糟糟的,害我現在更不好受,他們一定也一樣……

他們?宋琳半信半疑地走到窗邊,這個方向還能隱約看見一半的涼亭,璽亞和宋昱各據一方地彼此對峙,臉上的思緒複雜而紊亂。沒多久,宋昱轉身走了,璽亞則靠向亭裡的大圓柱,望起天上明星,雙手不帶任何生氣地放鬆垂著,他閤上眼,不再接觸任何光線。

 

接下來的香山之旅,他們都擁有個人的交通工具,馬,每人一匹,騎馬原是學校課程之一,難不倒貴族學校的學生,或走或騎,一一流覽香山如詩如畫的景點。

 

稍早,他們在見心齋停留休息,裡面有一座半圓形池子,遍植荷花,水池三面繞以迴廊,西面一軒臨水。綠墨一揮,在白紙上絢染出被青苔、地衣覆蓋的假山石,不同色調的黛綠、粉綠、青綠齊上,讓視覺更加層次分明,小苗微微抬高眼,鎖定古意盎然的藤蘿幾秒鐘,便在筆尖沾磨出釉亮的松葉綠。

「妳的筆觸雖然大膽,卻很忠實,完全不稍矯飾。」

她一愣,當下掉了畫筆,幸虧宋昱及時接住。

「別慌,抽籤完畢了,我跟妳同一組。」

抽籤?對了,為了怕女孩落單危險,校方決定分配男女同組而行。

「我都忘了。」小苗小心接過畫筆,雖然想不出什麼貼切的客套話,然而心中已經有個底,準備回應宋昱的興師問罪:「昨天…造成你的困擾了吧?

「十分困擾。」

「那種話…原本不該說,不該被揭露的,可我曾經仔細回憶過,每當我為少京所惱,在我身邊陪著渡過傷慟期的總是你。姐夫曾說,我和少京三番兩次的不期而遇是有緣,那麼我和醫生的相遇…定是比緣份還要深刻的關係了。

他深潛的黑眸翻騰驚異的暗流,比緣份要深刻的還能是什麼呢?他也想知道。

「我倒很明白一點,」宋昱淺淺地笑,卻是很不友善的冷漠:「為了反擊少京,妳倒是拿我作利箭,把妳腦子裡為我留的一角當靶子,結果奏效了。」

小苗沒馬上應話,很受傷地看住他蒙上一層霜的臉,又垂下頭抿抿唇,忽然在低調中匆匆將畫紙自架上卸下,抱著它就往另一邊的長廊跑。

宋昱目送著她穿著騎馬裝帥氣的背影,他突然追上去,追上了,一把拉住她。

「小苗!」

「放開我!」

小苗被反作用力拉近,使宋昱得以看清自她臉上墜落的東西,昔日他為小苗拭去的淚水,現在被他催逼而出。

「我不奢求你能諒解,也不否認這種行徑卑鄙,更覺得自己狡猾」她怒意彰顯地瞪住宋昱:

「可我不會說謊,你在我心裡獨佔一角絕非我編譯出來的謊言,你看得出我的畫誠實無偽,怎麼就看不透我的心呢……好笨,我真後悔我說了……

揚甩他的手,小苗頭也不回地跑開,他想追,但雙腳重如千斤,小苗一走,把他的力氣也一併掏空。

「欸?那不是小苗和宋醫生嗎?」纖纖剛同老師辯鬧完,成功掙取到和少京同組,兩人在廊末遇見了另一組人馬:「他們是咱們的後一組呢!是吧?」

璽亞冷眼觀望,叫纖纖好生奇怪他對小苗沒由來的淡漠。

此時小苗正步步地走回來,生氣歸生氣,畫具還是得收拾,她沒辦法瀟灑地揚長而去。

「對不起。」

幫忙收拾畫架的宋昱一聲道歉,就讓她軟化,望向他褪為溫和沉鬱的面容。

「妳的那一角…讓我太過受寵若驚,太過,所以不敢置信。

這個人,好像他一生從未被寵愛過,父母、朋友…誰都好,就是不曾被用心呵護,以致於她的老實讓他感到奢侈虛謊。

「那就請你相信,並且別再那麼說了吧!」她伸出小指,決定原諒他:「是朋友,所以不騙人,不傷人。」

她用童心未泯跟他做朋友,用勾手指來取得他的信任,宋昱會心地笑了,勾住她的小指達成契約。

「少京。」

頹然地坐在雕欄上,纖纖來到跟前,輕輕扶起他一如枯草低垂的頭:「我不行嗎?難道我不能讓你快樂嗎?」

纖纖在祈求他,璽亞看見也聽見了,按照劇本他必須說「能,可以的」,偏偏就是無能為力。

「是小苗讓你這麼悶悶不樂?是她?」她似乎比他更難過,哽咽著,抱著他的頸子:「我真的不行嗎?我比她更喜歡你,更喜歡一百倍、一千倍,而且絕不會傷你的心,這樣也不能讓你快樂嗎?」

那空出來的畫框正上映一幅再真實不過的美景,雅緻的迴廊一角,璽亞輕摟著緊偎在懷裡的纖纖,這樣的情境深刻動人……小苗默默地遠觀欣賞,她無法執筆描畫,因為手在抖,心也在抖。

 

校外的聯誼生活順利進入第三天,他們走過玉華岫、梯雲山館、靜宜園故址、朝陽洞,最後一站則是森玉笏,一面乾隆皇賜名的巨大峭壁。

「小苗,該集合了。」

宋昱牽著他們兩人的馬走來,小苗仍一逕兒跪在地上摸索,模樣有些好笑。

「掉了什麼嗎?」

「我的墜子,一個琉璃墜子……」她著急地翻撥地上落葉,打算用大海撈針的方式把一顆小墜子找出來:「我怎麼那麼粗心,什麼時候、在哪兒把它弄丟的都不知道……怎麼辦?

宋昱回頭看看已經集合好的隊伍,不得不蹲下身去說服她:「大家都要走了,一個墜子丟了沒那麼重要。」

「很重要!」她近乎生氣地表明墜子的重要性,然後又繼續賣命搜找:「那不能丟,金子、銀子都能丟,就它不能。我要留下找,你幫我跟老師說一聲吧!」

「胡鬧,入夜之後,這兒就不再是觀光勝地,是荒郊野嶺,大男人都不敢逗留,妳一個女孩子更是危險,小苗,」他強硬制止,試圖把她的理智喚回來:「先回去,明兒一大早我就陪妳過來。」

這時璽亞和纖纖也來了,纖纖很明顯的老大不高興,插起柳腰鄙睨起地上的小苗:

「大小姐,妳到底打不打算走?還要勞駕我們這一組過來請妳,可真大牌呀!」

「怎麼了?」璽亞低聲問宋昱。

「她丟了一只墜子,好像很重要。」

「哈!墜子?拜託妳行行好,要墜子我有一箱子給妳,麻煩妳快打道回府吧!」

小苗盯住了纖纖站起來,魄力十足的眼神比上她的輕蔑是有餘而無不足:「我不要妳的。」

纖纖張大嘴,小苗則漂亮地躍上馬背,留下她火冒三丈地跺腳:

「莫名其妙!難不成妳的墜子是稀世珍寶嗎?」

「好了,咱們也快走吧!」

璽亞帶著她跟上隊伍,一行人馬緩緩起程,即將告別香山四天三夜之旅。他不經意地望望後方森玉笏的懸崖峭壁,還有安靜坐在馬背上、低頭不語的小苗。

  『你要送我禮物?』三年前的一天,驚喜的小苗問起了靦覥的璽亞。

『因為…前幾天我發現了一個寶,琢磨過啊…漂亮得很。

小苗還想再問,正巧方老爺經過這條廊子,那時候他不喜歡看到女兒和下人成天廝混,便要小苗陪他出門拜訪朋友。璽亞只好退開一些,作出對二小姐畢恭畢敬的模樣,小苗忍住笑意,小聲說:

『謝謝你了,不管那是什麼,我現在都開心極了。』

璽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,當小苗若無其事地經過時,他揀了個時機湊到她耳畔:

『明兒妳生日再送給妳,我還有很重要、很重要的話要跟妳說。』

 

晶亮的淚珠滴落在她握著疆繩的手背上,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地、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漣漣而下。璽亞壞透了,他當天毫不客氣地說那墜子配她難看,讓她尷尬萬分、生氣萬分,決定與他冷戰到底。但是隔天小苗還是把墜子從垃圾筒裡找出來,串上銀鍊,藏在衣領下,叫璽亞都沒能發覺她對墜子的執著與不捨。

 

回到房裡休息的小苗依舊坐立難安,走走停停,晃走了宋琳正在泡茶的雅興。

「妳肯吃顆安眠藥嗎?睡一睡,下次睜開眼就是明天早上了。」

「妳哥哥說一到晚上,山裡就會有狼呀熊的出沒,妳想,我那墜子會不會被牠們當食物吃進去?」

「吃了又怎麼樣?妳要把牠們開膛剖腹嗎?」她不請自來地送上一杯甘醇熱茶:「丟了的東西能找回來是幸運,找不回來也是註定的,妳就別那麼死心眼了。」

小苗不要熱茶,逕自踱到窗口,只有看著森玉笏的方向才讓她平靜一些,但是樓下客棧倒是熱鬧得緊,裡裡外外都有老師不停進出,間雜著幾名男學生和纖纖,纖纖的聲音原本就高,小苗人在二樓也可以聽得很清楚。

「他失蹤了,一定是失蹤了,別告訴我他到附近散步……」纖纖嗚咽幾聲,又不忘對客棧的人發火:「誰都知道這兒晚上不安全,哪有人到現在還不回來嘛!都十點了…他的馬又不在……少京一定是發生意外了!

小苗很訝異失蹤的人會是少京。

「宋琳,少京失蹤了,這麼晚…他會去哪兒呢?

宋琳老實地對她比了個不知情的手勢,又沒什麼任務指令,他幹嘛擅自行動呢?

「怎麼辦?也許真像纖纖說的,他發生意外了。」

「意外?妳是說他摔落懸崖,還是被狼呀熊的吃掉呀?」

當一觸見小苗憂心的神色,宋琳馬上知道自己落井下石的習慣說錯話了。

「我胡亂說的,妳想想,與其說他出意外,他到附近散心的可能性倒更大呢!」

「這麼說…也有道理……

「就是呀!房裡沒水了,我去拿壺水。咱們準備睡覺吧!」

「嗯?喔!好。」

然而當宋琳回來的時候,她在門檻前久久不入這空無一人的房間:「小苗?」

 

奔馳的馬兒經過梯雲山館,那裡樹影婆娑,醬色懸崖是連綿不絕的背景,一片寂靜,偶爾停駐的三、五隻烏鴉捎來些許的生氣。小苗試著只讓自己注視前方若隱若現的小路,以免周圍的鬼影幢幢打消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。

璽亞倚樹而坐,仰著頭雖想看看天上星斗,但層層疊疊的古松、古柏將天都遮蓋住了,僅有少許的光線透過葉縫照下,四周不知名的飛禽走獸倒是啼叫聲不絕於耳,隨時都能聽見稀奇古怪的聲響,例如馬蹄聲……?咦?

他轉向聲音來源,的確有一陣快速的馬蹄聲朝這裡直奔而來,隱隱還能看見小火苗由遠而近地搖晃。

「啊!」

忽地一聲女性的驚叫,緊接著巨大馬身自腳前飛躍而去,另一頭則有什麼東西掉下,掉入了草叢堆中。

「好痛……

隨著人影自草叢中慢慢爬出,他更加確定有人遭到了跟他一樣落馬的命運。

「是誰?有人嗎?」

「少京!」

「小苗?」

娑動的黑影加快速度來到他身邊,璽亞定睛一看,她全身都蒙上骯髒的泥土,梳好的髮辮散得亂七八糟,狼狽極了

「太好了,原來你在這兒,我總算找到你了。」

「妳為什麼會來這裡?很危險啊!」

「你呢?你還比我先來。」她停一停,見他還兩腳伸直地坐著:「該不會專程來這兒賞月觀星吧?」

「我來找東西,哪!」

攤開手,小苗一時看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,只好把方才帶來的油燈找出來,幸好它還穩穩地躺在草叢中。

「咦?」閃爍的燈光貼近他掌心,尤其將那顆銅板大小、紫丁香顏色的琉璃墜子照映得燦爛輝煌:「墜子!你找到它了……

「是啊!可費我不少工夫,它就掉在上頭的崖壁上,不高不低的……

「你瘋了嗎?就為了它你還特地過來嗎?大家都在找你啊!一個人在外頭有多危險……

「妳不高興?」

他打斷她的責備,小苗淨抿緊薄唇,不回答,也不再繼續說。

高興啊……她其實是高興的……甚至是感動非常。

「總之,咱們快想辦法回去吧!」正要起身,瞧見璽亞投來一個無奈的目光,動也不動:「你還要繼續坐在這兒?」

「我說過拿那墜子很費工夫,沒打謊子,我恐怕把腿也給摔斷了。」

 

宋琳不耐煩地站在一堆修女面前,等著她們不再祈禱、不再畫十字,活脫像熱鍋上的螞蟻,缺乏應變能力。

「怎麼樣?我看咱們自個兒出去找好了。」

她對身旁的哥哥低聲提議,宋昱比她還目中無人,轉身就往外走,再不理修女和傳教士的叫喚。

「小苗的馬也不見了,我看她八成去找璽亞,就希望他們兩人能碰到面,省得咱們要兩頭找。」

「放心,小苗一定可以找到璽亞,他們倆有緣,那就比什麼都強了。」

他笑著,卻是幾分落寞。

 

小苗對著他的腿發怔足足有一分鐘之久,這麼嚴重的傷勢她只能想到外科醫生,現在呢?這樣的郊野該怎麼處理這骨折?

「我…我回去找人過來,你不要亂動。」

「等等,」他忙叫住興沖沖要行動的小苗:「妳知道回去的路?做記號了嗎?」

沒有。她束手無策又蹲下來。

「很疼嗎?」

「不動的話就不疼。」

璽亞故作鎮定,小苗看著看著竟愈來愈難過,原來他不是故意要讓人擔心,只是腿斷了,回不去。

「早知道你會這樣,我寧願不要這墜子了,雖然你幫我找到它,我還是要罵你傻。」

「妳不也一個人過來找我?還是女孩子呢!咱們算扯平了吧!」

「是半斤八兩。」在他身邊坐下之後,小苗觀望起這裡的樹木特別茂密:「喂!這裡不是森玉笏了吧?」

「不是,應該是森玉笏再過去些,可能離閬風亭不遠。聽見水聲沒有?聽說這兒只聞水聲潺潺,卻不見溪流,咱們入了一個大迷宮了。」

「沒關係,等天亮就不怕。」有了同伴,她變得蠻不在乎,大概是因為璽亞也在。

她小心翼翼把墜子收進小荷包裡,而璽亞早認出了那塊琉璃,原以為它在三年前就被小苗扔了。

「它真那麼重要嗎?」

「它是一個禮物,我對它又愛又恨的。可是一旦不見,沒想到自己會著急得六神無主。」

「是…誰送給妳的?

小苗咬咬櫻唇,將身子往後縮:「不說了,那回憶不怎麼好,糟糕透了。」

他其實知道,其實一直都耿耿於懷。

那天他真的興高采烈地遞出琉璃墜子,只是接過禮物的小苗身上,早已戴上仰慕者所送的鑽石手鍊,她用那隻閃閃發亮的手觸摸頸子上的琉璃時,在手鍊璀璨的光芒之下,璽亞頓時恨透了自己粗鄙的禮物,甚至恨之入骨。

『真難看。』

他被無聊的嫉妒佔據,不惜毀掉小苗的期待,還有自己當天原本準備好的告白。

又陷入沉默了,小苗釐出一小塊空地,堆了柴,把油燈裡的火過給它,柴火燃燒起來的「劈啪」聲響很快就趨走黑暗的恐懼。

「妳為什麼來?妳說過不會在乎我的,也不想同纖纖惹事端,這會兒來找我…這兩樣可都失敗了。

「我沒想那麼多,騎著馬就出來了。」她就巴著那舞動的光源看,不去觸及他心疼的眼神:「沒辦法呀……不論你在哪兒失蹤了,我一定會去找你的。」

……妳啊真是個難伺候的女孩。」

她聽見他的嘆息,有些不高興。

「妳放棄,我也要跟著妳放棄了,現在妳打破自己訂下的禁例,我又該拿妳怎麼辦呢?」

「不怎麼辦,咱們咱們又不相干,我放棄與否你都不必管。」

「我已經不能不管,不能不管了啊……那墜子,不就幫妳找回來了嗎……

她正奇怪身邊的聲音逐漸消聲匿跡,不料璽亞的頭已經斜靠在她肩上。

「喂…少京?

「抱歉,我睏得很……睡一會兒就好……

他受傷了,體力大為消耗,現在連眼皮都撐不開,瑩瑩火光在他的倦容上搖曳起來。

小苗僵硬不動,淨與黑夜相望,身邊暖暖的陽剛氣息輕輕吹襲著頸項,她不由得一陣酥麻,璽亞靠在肩際慢慢睡去,似乎睡得很沉,似乎累壞了,她暗暗深呼吸,好將自己雜亂無章的心跳調適過來。

 

「哥哥,你看,那兒有火光。」

宋琳指向一片山頭,宋昱勒住馬,在黑森林中尋見了那一丁點微乎其微的火苗。

 

不消十分鐘的時間,小苗就覺得無聊了,她沒半點睡意,偏又無事可做,乾脆側下頭,悄悄端詳起璽亞的睡臉。

這男孩子長得真標緻,輪廓深明,睫毛又像女孩般的長,清秀的唇線勾畫出一絲剛毅之氣。她怔了怔,驚覺到自己過於接近,但是…靠近他的感覺真好,淨是熟悉的味道。

小苗突發奇想,躊躇,又緩悠悠湊近他的嘴唇,近乎要碰上了,而那雙黑眸驀然睜開,他們近距離的四目相對之下,嚇得小苗掩著嘴退後。

璽亞用詢問的眼神望住滿臉通紅的小苗。

「對不起……

她想逃,又很快被捉住,一把拉近,小苗忽然覺得少京凝視自己的眼神,像極當時在起飛的崖上要將她牢牢記住的璽亞,用他深款的眼眸無限懷念地滑過小苗的眉稍、眼睛、鼻子。

「我問著自己,為什麼要為了妳的墜子賣命?發現…只是因為喜歡妳,就能做許多難以登天的傻事,我也不懂,就因為一直好喜歡妳。

「一直好喜歡?」

「嗯…我是用我的生命在喜歡著妳,只是妳不知道。

或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,從前的璽亞曾經死了,又化身為少京回到她身邊。

他輕輕吻著她,感到小苗的嘴唇和身體都在發抖,而璽亞自己也正承受著一股巨大的顫慄,峭壁為屏,松柏為幕,他們共有的回憶催化著奇妙的感動,在偌大的天然空間裡溯流膨脹。

他說的「喜歡」似乎超乎小苗所能想像的綿長亙古,她不由得懼怕起來自體內不可遏抑而劇烈焚燒的情愫。她認識這個人,而且很久很久以前就與他相知相惜了,至今才讓相見恨晚的遺憾重重佔據。

「唔」璽亞皺了一下眉,身體的移動觸發腳骨的疼痛。

「怎麼?我瞧瞧,或許還有其他外傷。」俯下身以掩飾臉上的潮紅,小苗將他的褲管往上掀捲:

「別再亂動了,幸好沒什麼……

瞬間,她就這麼停口不言,一如緊急煞車的車子。璽亞不知道為什麼,他的腳彷彿很令她驚訝,直到抬頭看他,這份不小的波濤還湧現在小苗狐疑的清明透澈的黑瞳裡。

 

『小苗!小苗!妳騎太快了!』

『沒關係,我在英國的時候天天騎馬呢!』

璽亞氣急敗壞地跟在她的馬身後,小苗卻意氣揚發使勁揮鞭,聽不進他的警告。

『璽亞!你看,這是我剛向老師學的。』

小苗忽地奔向柵欄,叫他大吃一驚。

『停下!那隻馬還沒學會跨欄啊!』

慘烈的結果可想而知,小苗落馬了,還摔得很嚴重,璽亞已經儘力阻止任何更糟糕的情況發生,他因為滑壘去接抱小苗,而被倒下的木欄割傷小腿,傷口不算淺,結痂之後形成一個特殊的閃電疤痕。為了這道傷口,他在床上躺了十天,又拄著拐杖半個月,是小苗天天來探視他的腳傷直到痊癒,小苗,最清楚不過了。

左小腿上,同樣的位置、同樣的形狀,不偏不倚,不差分毫,就是那道傷痕了。

小苗還是望著他,但從這一刻起,名叫「少京」的人乍然在她眼裡變得似幻似真,曖昧不明,飄飄渺渺地,像披了件偽裝的皮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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