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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早晨的小良再也受不了,用棉被蒙緊頭也無法阻止樓下的吵鬧聲入侵她的聽覺。  

「吵死了……」

她披頭散髮地爬下床,愈接近大廳,笑聲就更加撩亮,有方老爺的、嫿姨的、少京的和小苗。這幾天家裡鬧哄哄,成了遊樂園,有天她還被迎面跑來的小苗撞了一把,又得閃躲後頭追上來的少京。

「幹嘛呀…吃個早餐也這麼熱鬧。」

「姐姐早,真難得妳這麼早起呢!少京,你是頭一次見到吧?」

真是託你們的福喔!

小良無奈就座,還是睡眼惺忪,趕忙為自己倒杯濃濃的黑咖啡。

「小良,我今天要去上海了,要待上個把月再回北京,需要帶什麼東西給妳呢?」

「爸爸放心,昨晚我已經把清單放在你行李裡頭了,」小良露出打好如意算盤的商業性笑容:

「個把月時間夠爸爸把東西買齊吧!」

嫿姨送方爺出門,不一會兒,小良才想起忘了問雲笙的行蹤。

「算了,問妳也行,」她隨便叫來一名ㄚ嬛:「這幾天都沒看見姑爺,是不是都待在工廠那兒呀?」

小苗送一口麵包進嘴裡,嚼著,看著ㄚ嬛面有難色:「怎麼了?妳知不知道?」

小苗沒大小姐可怕,ㄚ嬛忙改為面向她答話:「聽說,姑爺只有晚上才回工廠睡,白天的時間就……」

「去談生意嗎?」小良不耐煩地放大音量,弄不懂這ㄚ頭的嘴怎會笨成這德性。

「不是,姑爺他…都去工廠附近的一家醫院,他去看人,是一個年輕姑娘。」

小良對著她瞪大眼,怕得她匆匆把頭低下去,小苗和璽亞互照一眼後,又發了個問:

「姐姐,妳知道這事嗎?」

「不知道,妳沒聽見這ㄚ頭現在才說呀?」

「我…」ㄚ嬛被她拍桌子的氣勢嚇著,連眼睛也不敢離開地面了:「大家都以為姑爺在外頭…在外頭養女人,怕大小姐生氣,所以沒敢張揚。」

當下,小苗和璽亞被這席話愣住,唯獨小良捧著肚子大笑起來,彷彿剛剛有人說了一個足以獲頒獎項的笑話。

「拜託,雲笙…養女人?妳說養書我還相信,可女人?哎喲…沒吃飯,肚子容易笑疼哪!」

「姐姐,真沒這回事啊?」小苗覺得她笑得誇張,簡直當雲笙是女人的絕緣體:「要不要弄個清楚?」

「不可能的,否則要我倒立轉三圈都行。啊!說到倒立,少京啊!上回你提過的馬戲團表演,我很想去看看,今天帶我去買票好嗎?小苗,要不要一起去?」

「我跟同學約好了,不去。」

「那好,我就不去接妳了。」小良揮揮手,把可憐兮兮的ㄚ嬛撤下去。

 

「小心。」璽亞貼心地將纖纖拉到道路內側,好讓一輛過於接近的馬車通過。

纖纖悄悄瞄著他擺在自己肩膀上的手,正在竊喜的當兒,璽亞很快把手收了回去,就是不肯在上頭多停一秒。

「你是不是…很不喜歡跟我在一起啊?」

「嗯?怎麼會呢?」

「因為,情人們好歹都拉著手的,可你只偶爾牽我的手,還是在過馬路、走吊橋的時候,咱們…根本不像情人嘛!」

纖纖責怪地暗示他,央求著。璽亞則心不在焉地掃視周圍景物,最後鎖定前方的聖彼得:

「好啦!咱們學校到了,快進去,別遲到了。」

纖纖噘高了嘴,狠狠跺下兩次腳。

 

「他一定另結新歡了,我敢肯定。」纖纖在學校的跟班信誓旦旦地警告她。

「怎麼可能?他就算不牽我的手,對我還是挺好的,更何況…」說到這兒,她不禁要傲氣地掠掠洋娃娃般的髮捲:「我可是程家大小姐,有哪一點輸人的?」

「話是沒錯呀!可如果沒半個女孩喜歡妳的少京,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的。就算他對妳老實,難保外頭的狐狸精也老實啊!對了,他不是推掉今天的下午茶嗎?妳不妨去瞧瞧他幹什麼去。」

不再吭聲地咬起指甲,毋庸致疑,纖纖被說動了。

 

下課鐘一響,纖纖馬上跳到自家車上,好不容易等到少京從學校出來,沒想到來了一部轎車將他當場接走。

「開車!跟前面那輛車!黑的那輛呀!快!」

前方的轎車繞了幾條路,終於在路邊停下。少京先下車,然後是一個女人,身穿一席剪裁合身的碎花旗袍,時髦地開了高叉,她全身上下最革命性的綴飾,便是那副小巧墨鏡,神秘又帥氣,纖纖頭一次看人這麼搭配,中西融合,真是好看極了。

那女人挽著少京的手走進一家店鋪,過沒幾分鐘又出來,兩人交談幾句就分手了,少京步行往回走,女人則留在原地點數買了一堆的門票。

「喂!能跟妳談談嗎?」

耳邊傳來不客氣的搭訕,令她頓了頓,抬頭看看四面八方,最後才將焦點落在眼前的女孩身上,她用一根手指將墨鏡撥到鼻樑中央。

「妳在跟我說話嗎?」

纖纖原本準備好的台詞這會兒全吞了下去,怔著,指著她:「妳是…方小良?」

「就是我,」她順手就將墨鏡摘下,一派安逸的慵懶:「妳是程纖纖嘛!找我有什麼事?」

原來少京喜歡的,是年紀比他大的女人!

「我知道妳認識少京,可你們很熟嗎?」

小良退個身,想好好打量這滿臉不甘的女孩子:「當然熟啊!恐怕比妳都要熟。」

少京是家裡的住戶之一嘛!每天見面,哪能不熟?

「比我…比我……妳竟敢那麼說!」纖纖本著正室的心態,對她趾高氣昂地質問起來了:「妳倒說清楚,背著我跟他來往多久了?我可先聲明啊!少京和我是公認的一對,我壓根兒都沒聽說過妳跟他也有關係,若是有,恐怕也是妳單方面巴著人家吧!」

良久,小良總算進入狀況。

對於纖纖的指控她先是一頭霧水地皺眉頭,後來弄懂了,倒槓上纖纖不客氣的數落。

「我方小良是什麼人哪?社交的圈子繞得都比妳走過的路還多,需要去巴著人家嗎?」她將氣鼓鼓的纖纖上下看一遍,忽然有了惡作劇的念頭:「再說,跟你的少京親密要好的不是我,是我們小苗。他們住一塊兒,吃一塊兒,玩一塊兒,感情好得連老夫老妻都羨煞眼囉!」

等等,她會不會說得太過火啦?算了,管他的。

「小苗?方小苗?」似乎受了雙重打擊,纖纖站得有點搖晃,極力在腦海搜索一些可以將他們聯結在一起的端倪:「不可能啊!小苗…還有少京從沒告訴過我,他們什麼時候住在一塊兒的?」

「哎呀?連你的少京都沒向妳報告嗎?這下…我可得同情妳了。」

小良吐吐舌,掠過她上車,好好享受起這油然而生的快感。

「大小姐,是不是就回去了?」司機回頭等指示。

「去杜公館,我找朋友。」

小良還止不住發笑,真絕呢!少京竟然交這麼一個疑心病重的女朋友,還錯把她當成外頭的狐狸精……狐狸精?嗯?

「等一等,不去杜公館了,去…去工廠吧!」

她絕不是想懷疑雲笙,只是想親自杜絕外遇的迷思,她當然對這麼荒謬的謠言沒興趣啦!純粹是好奇而已,好奇。

仰著頭將醫院的招牌看了半分鐘之久,小良才推推墨鏡,活像個賊似地潛進去。

宋琳把削了一半的蘋果放下,總算恢復些許血色的臉上綻露淺淡笑容,梳了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,清秀單純,一掃以往的冰山冷意。

「聽說妳的情況不錯,妳也是很加油啊!」

「我想早點好起來,你好不用天天擔心我。」

雲笙在床邊坐下,將長外套擱置在膝上,閒了片刻,便拿起削了一半的蘋果和刀子。

「蘋果哪兒來的?」

「哥哥帶來的,他剛走。」蘋果皮連成一線,整齊劃一地自刀刃滑落:「梁大哥真厲害,什麼都會做。」

「很多事都做習慣了。」

他有點靦腆地回笑,像個青澀大男孩,讓陽光潤紅了他秀雅的臉龐,宋琳很喜歡看。

「你又帶書給我看嗎?」她小心接過那本裝訂精巧的書,也接下一手的驚喜:「是泰戈爾的語錄。」

「『夏日的漂鳥,來到我的窗前,發出啁啾歌聲,然後翩然而去。』」

雲笙唸著,她輕輕閉上眼,讓自己完全沉浸在他用溫和聲調吟唸而出的美麗詞句:「『秋日的黃葉,沒有歌唱,只一聲嘆息,便飄然落下。』」

「我一直很喜歡他這段章句,沒想到妳竟能背誦出來。」

「我也喜歡,只是末尾太感傷了,就覺遺憾。」

「呵…我倒認為,有了悲傷,才使一切臻於唯美。」

她微笑著聆聽不同於自己的見解,忽然覺得雲笙是那隻夏日漂鳥,很偶然地,將和煦的日光帶到她的窗口前。

「小姐,妳探病嗎?」

「噓…啊!」

小良跌跌撞撞地闖進病房,還有方才那位熱心過度而推她一把的白衣天使,這兩人不僅打斷病房裡的泰戈爾世界,更讓雲笙又從座位上起立。

「小良?」

美麗少婦不自然地拉拉旗袍,然後心虛地往一邊望。

「宋小姐,剛剛忘記讓妳吃藥了,來,這些和水都吞下去。」

護士小姐挨到床邊,擋住了宋琳雪亮的視線,她這才乖乖拿起色彩鮮豔的藥丸子。

「妳怎麼也到醫院來了?身子不舒服嗎?」

「嗯?對…對呀!是…是我的…我的眼睛不舒服,對,就是眼睛。」

雲笙想動手拿下墨鏡,沒想到小良抵死不從:「小良,讓我瞧瞧啊!」

「我給醫生瞧過了,正要走。」她探出頭,將目標轉到宋琳身上,免得待會兒雲笙要問起眼睛的病名來:「那位…是你朋友嗎?」

「是啊!我都忘了介紹,這位是宋琳,小苗的同學。宋小姐,這位是我夫人。」

這「夫人」的頭銜,簡直讓原本處於窘境的小良如虎添翼,威風莫名。

「梁夫人。」宋琳點點頭,看住自鳴得意的小良。

「聽說你也在這間醫院,我順道來看看,你怎麼都沒跟小苗說呢?」

「宋小姐不希望小苗擔心,何況這病不嚴重,她就快出院了。」

是嘛!原來是小苗的同學,哼!ㄚ嬛們就喜歡妖言惑眾。

「嫿姨老念著幾天沒見著你,你還待工廠嗎?我可要回去了。」

「這…反正沒什麼事了,我這就跟妳一道走。」他重新拿起外套,對床上的宋琳說:「宋小姐,我就先回去了,妳保重。」

哎喲!雲笙就是禮數多,不嫌煩啊?

撇撇嘴,小良逕自走到外頭,醫院的味道臭死了,薰得她渾身都是怪味,早知道就不來這一趟。

「梁大哥……」

這一聲叫喚,輕輕細細,很難聽得出其中的千頭萬緒。雲笙回身向宋琳告別,小良卻戀在原地,不走了,裡頭那縷單薄的身影正牢牢吸住她的目光,她聽出來了,那聲「梁大哥」不單是個稱呼,那是一個女孩對男人的央求,只求再多一些的回眸眷顧。

 

今天是方家出外野餐的日子,小良還在貪睡,雲笙留在家裡等她,於是嫿姨、小苗和璽亞決定先一道出門。

北京城外,沒了車,沒了樓房,視野豁然開朗。郊外不乏同樣來休憩遊玩的人們,方家人在偌大的草地上揀了一塊平坦又有大樹遮蔭的地方,嫿姨把大布巾平鋪在草地,小苗輕鬆坐在上頭,觀賞滿天琳琅滿目的風箏拖著長尾巴飛動,多半是讓小孩給放上去的,她不禁問起忙著把餐點擺出來的嫿姨:

「家顥是不是今天從親戚家回來?」

「是啊!是啊!」嫿姨停下手,將目光轉移到為了避開『紅酒』而跑去打馬球的璽亞身上:「說是待會兒會直接送他到這兒,應該再一會兒就到了吧……哎呀!真是太危險啦!明明會弄得一身是傷,怎麼男孩子就是喜歡這種追著球跑的運動呢?

嫿姨無法理解地叨唸,小苗則有意無意尋見馳騁在草原上的璽亞,他的汗水在飛揚的髮間墜落,竟成了他帥氣的點綴。草場上運動的人多,打棒球的、騎馬的,可就屬璽亞是最耀眼的一位。

「啊…『紅酒』!」

一直在懷中不安份竄動的『紅酒』頑皮地揮爪子,把她髮辮上的絲帶給扯了下來,小苗眼看牠叼啣著髮帶,一溜煙跳到樹上去:

「『紅酒』!快下來!你不聽話嗎?『紅酒』!」

嫿姨見到小苗的長髮正螺旋式地散開,連忙在皮包中翻找其他的代替品:「糟糕,糟糕,這樣可怎麼見人哪?不趕快紮起來的話……

「『紅酒』!」

小苗豁出去地大喊一聲,總算把小夜子嚇得跳下來,嘴裡絲帶卻不偏不倚勾掛在樹枝上,叫她絕望地瞪視在腳邊撒嬌起來的黑貓:

「你這淘氣鬼,要下來也不順道把我的東西給帶下。」

嫿姨摸東摸西地就是找不著,小苗乾脆自己去拿取飄動的黛綠髮帶,只是…只是………

「好高……」

她眼巴巴盯著枝子上的目標,再怎麼踮高腳尖,努力伸出的手還是搆不著竄動的絲帶,再差三公分……不,兩公分而已………

「咦?」

一隻捲起袖子的手從她耳邊掠過,毫不費力將高高在上的綠帶子給抓住,她微微側過螓首,感到身後一股溫熱的陽剛氣息自那寬挺的胸膛散發出來,直撲她透紅的臉頰上。

「是那隻貓幹的好事?」

她不能自己,她是如此地情不自禁,那張清朗的笑臉讓她出神地看著,忖著,僵著。這樣的高度,沒有絲毫的差距而近乎完美,璽亞,璽亞也是這般的高………

  小苗?』璽亞的大眼睛裡閃爍著星樣的驚喜。

二年的時間如梭,當時小苗剛從英國回來,正巧滿十五歲,面對出來迎接的璽亞,原先滿滿的興奮和歡愉消失不見了,只有磅礡的緊張催動著她不由自主的倉惶。然而等到璽亞一步一步來到面前時,小苗比先前還要詫愕,詫愕與璽亞之間的懸殊差距。怎麼可能?記得小時候她還比璽亞高的,後來在出國之前,璽亞已經跟她一般高,如今過了二年的歲月,小苗再也追不上他了。

你幹什麼一直盯著別人的臉呀?

她發現璽亞也淨看著自己,闊別已久的璽亞,臉和身量的變化,是更成熟,更脫離兒時玩伴的稚氣感覺。只見他輕輕將自己的手擱放在小苗頭上,蕩開一抹清朗的笑意,輕聲說………  

 

「原來小苗這麼矮啊!」

「呃?」

她怔怔然望著眼前笑開的少京,感到一陣飄忽。

「哪!妳的髮帶。」

她不要髮帶了,不要理會垂散的頭髮了,自從意外之後,璽亞的存在感從沒像現在如此濃烈,同璽亞一樣的聲音,一樣的身形,一樣的反應……正歷歷在目,鮮明得彷彿他未曾離開,而她的靈魂未曾飄泊。

嫿姨張著合不攏的嘴,璽亞則睜大了驚愕的雙眼,任小苗冰涼的指尖徐徐緩緩在他臉上滑移,為什麼?她躍動在瞳底的疑惑是怎麼回事?偏偏這樣多情的眸光竟讓他無法移動,著迷、深陷了。

嫿姨用力咳嗽,她非得咳這一聲,再這麼下去少京就要親小苗了,不管他要做什麼,看這情形小苗也不會閃躲。

嫿姨的法子果然奏效,小苗羞澀地望望他,自個兒把絲帶拿過來,正巧方才一塊兒打馬球的同伴吆喝他再加入戰局。

他往前跑了幾步,忽然感應到來自身後的注視,背著繼續祭出餐點的嫿姨,小苗正用無聲的唇語對他說謝謝。於是璽亞又跑回來了,飛快地,在她臉上烙下一個親吻,快得沒讓嫿姨發現。

「我就來!」

抓起球棍就朝同伴跑去,小苗伸手按著的臉頰一下涼一下熱,她像被一席驟風吻,輕而突然地在她會意之前就停止了,不知道自己該惱、該問、還是該承認這陣怦然欣喜。

「為什麼啊?」她驀然對他的背影喊叫,嚇著了嫿姨。

璽亞回頭望,小苗第二次問他了,而他依然沒尋獲解答,或許這不是一問一答可以解釋清楚。為什麼?他也想知道。

「妳說呢?因為不討厭妳吧!」

咦?又是不討厭?什麼嘛………

「小苗,喝茶。」

嫿姨遞上來的花茶還燙呼呼,她小心翼翼托著杯底,透著粉紅的茶面照見了她紅撲撲的悸動,這奇妙的心情是暖熱的茶香,淡澀中注入了醇甜的蜂蜜,擴散,又成漩。

「媽媽!媽媽!我回來了!」

稚氣又高亢的叫聲老遠傳來,嫿姨還來不及看清楚,一個活力十足的小身影馬上飛也似地衝進她懷裡。

「家顥!」

小苗驚喜地叫他名字,同時也發現珊珊來遲的雲笙和小良,家顥窩心地拉拉她的手直問:

「我是不是變壯了?是不是像打老虎的武松一樣壯了?」

武松?他又看了什麼戲碼了嗎?

「哇!好舒服啊!」小良痛快伸了個懶腰,習慣性就把煙絲掏出來。

「抽煙不好,小心身體。」

雲笙並沒回應小良點煙的要求,她乾脆自己往他口袋裡摸火柴:

「這世界上死的人那麼多,有幾個是抽煙給抽死的?別拿沒憑沒據的理論念我。」

 

嫿姨把家顥喚到身邊,說:「來,你不在的時候啊!咱們家裡來了個新哥哥,你看,他叫楊少京,以後你就喊他少京哥哥。」

家顥順著母親的手指看去,圓睜的黑眼睛反應不出什麼特別情緒,璽亞此時也察覺到小男孩的盯視,好奇,但不怎麼有興趣。

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,家顥一瞥見樹後慵懶踱步的『紅酒』,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過去,把新哥哥的事拋在腦後。

璽亞終得放下心中一塊大石,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,如此一來,方家最後一名成員也搞定了,往後只要繼續保持警覺,楊少京的偽裝便不會露出馬腳。

結束比賽後,他牽著馬離開場地,誰知後頭一股勁兒撞上來,接著『紅酒』靈敏騰躍過他站住的腳邊。

「好痛……

家顥坐在地上淨摸著鼻子喊疼,璽亞沒輒,伸手拉他起來:

「追不著就別追了,要不拿些食物騙牠過來。」

他好心給建議,不料這小鬼霎時用一種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對著他,然後一點點的…一點點的歡愉宛如鑿開的泉水,一發不可收拾地湧現。

「幹…幹嘛呀……?」

家顥此刻的熱情足以跟小良媲美,他小手緊緊環抱住璽亞頎長的雙腿,同時尖叫:

「璽亞哥哥!璽亞哥哥回來了!」

璽亞倒抽一口冷氣,幸虧另一邊的小苗他們已經開始聊天,沒聽見家顥的語出驚人。

「璽亞哥哥!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?大家都說你到天上去了。」

他趕緊蹲下身笑笑地對他解釋:「小弟弟,你認錯人了吧!方才你媽媽也說我是楊少京啦!」

小孩子的自我主義是那麼地強大,完全不理會璽亞,反而天真地打量他不自然的表情:

「你在玩什麼啊?璽亞哥哥。」

「我…我沒在玩什麼,而且我也不是你的璽亞哥哥。

話還沒說完,家顥自顧用黑鴉鴉的手去捏扯他的臉頰:

「這是怎麼來的?你有,真好,有沒有武松的臉呀?」

「喂……

璽亞見了鬼似地後退,一手緊摀在被拉過的臉上,這…這小子到底是怎麼認出來的?

「小弟弟,你好好聽我說。你要看清楚,我是楊少京,不是那個璽亞哥哥。」

「可是…聲音和身體都是璽亞哥哥的啊!」

「哈哈……那只是相像而已,你還是認錯人了。」

「嗯……」面無表情地沉吟半晌,他沒頭沒腦冒出了一個結論:「璽亞哥哥,你一定是偷了別人的臉,所以不敢讓大家知道對不對?」

「啊─!不對啦!我不是璽亞!」一不作二不休地對他吼,希望恫嚇的作用可以迫使這小鬼相信:「你若是再認錯,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啦!」

於是,似乎還真的達到預期的效果了,家顥委曲地抿起小嘴,動也不動,然後怨艾地,對他進行反威脅:

「哼!我要跟小苗姐姐說,璽亞哥哥偷了別人的臉。」

「隨…隨便你,我倒要看看有誰會相信你的話。」

家顥掉頭就跑,像個樂於告密的小人,巴著正在畫畫的小苗衝:「小苗姐姐!小苗姐姐!我跟妳說唷!璽亞哥哥他……

「等等!」

說時遲那時快,璽亞一把將他攬腰抱了回來,摀掩住他蠕動的嘴巴。小苗停下炭筆,遙望對面那兩個拉扯在一塊兒的人影:

「他們在做什麼啊?」

小良貪婪地揭開午餐盒,將三明治一口接一口往嘴裡送:「瞧他們倆感情那麼好,沒事的啦!」

家顥還在「啊唔」地睜扎,璽亞趁機對他露出求和的笑容:

「哈哈……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家顥大人,我的確是璽亞哥哥沒錯。

「哇!璽亞哥哥!」

「噓!噓!拜託你小聲點。」他用食指抵在嘴前,營造出誇張的神秘感來:「你聽好,璽亞哥哥現在…是真遇到大麻煩了,有個大壞蛋要追殺我,我才不得不借這張臉用用,免得他們認出來。我看你機智過人,所以今天就把這個秘密透露給你,喂!可要替我守密啊!

「喔!」家顥責任感倍增,用力點頭,又舉手發問:「連苗姐姐都不能說?」

「一個字都不能說。」

「我娘也不能說?」

「你不想看著璽亞哥哥被大卸八塊,就打死都不要說。所以,聽好,以後就乖乖地喊我少京哥哥,『璽亞』這兩個字都不許出口了,你也不願意見到我又消失了,對吧?」

「嗯!」

「那就是願意替我守密囉?」

「嗯!」

「打勾勾?」

O.K.!」

那一天,小家顥成為方家唯一知道璽亞秘密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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